真爱与梦想（二）

han86hao911

　　
童年
　　
我过去的家住在城南30平米的旧平房里，祖母是个没有工作的裹脚妇女，祖父是一个区政府门卫兼大会堂扩音机管理员，母亲是不识字的纺织女工，我有个大我7岁的姐姐和小我4岁的弟弟。我的父亲60年代初从中央气象学院毕业以后，就担任了淮北某县气象站的站长，从大城市来的年轻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男女不分的露天茅厕，改造成男女分开的砖砌公厕，不久的政治运动中英俊潇洒的父亲被扣上了思想肮脏的帽子，68年他做为落后分子下放到皖南农村劳动改造。我印象中的父亲每月总是将工资中的大部分寄回，全家6口人靠着总计100元的收入，在这处处要花钱的大城市，过着平实的生活。

73年暑假，9岁的我住进了父亲四出漏风的乡村旧屋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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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午我就站在水田边看着父亲弯腰插秧，中午，劳累的父亲则被淳朴的村民灌醉，我坐在不远的小凳上看着醉后昏睡的父亲，父亲就平躺在细长条的木凳上，眼前的父亲不像家中照片上的父亲，照片上的父亲相貌堂堂、高挑挺拔，眼前的年轻父亲两鬓已有了白发。我刚听懂大人说话的时候，妈妈就告诉我“爸爸可以知道哪天下雨、哪天打雷，他还会放气象大气球，大气球会飞的好高好高”。刚来农村的几天，我吵着要父亲放气球，可是，看着整天疲惫的父亲，我再也不提放气球玩的事了。后来，父亲下田劳动的时候，我就自己一个人玩，一天上午，调皮的我被一黄狗追的掉入深水塘，我舞动着四肢，居然碰到了塘边的青石板，我想抓住它，可我的小手却从光滑的青石板上滑落，我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头伸出水面，我看着水塘外的世界，塘边只有几个小朋友呆呆地看着我，我又沉入了水底，我大口地喝着水，我使出最后的一点力气浮向水面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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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我无法露出水面，我睁着绝望的小眼睛，看着近在眼前晃动的水面，可我却不再晃动，那水面是那样的明亮，是那样的近，又是那样的遥远，我睁着眼睛看着这明亮的世界离我越来越远，我缓慢地沉入那黑暗的水底，四周一片宁静。

突然，有一只手搂住了我，原来闻声赶来的一位叔叔跳入了水中，他将我救起并托出了水塘，我吐出了许多的水，大病了一场。惊恐的父亲没有骂我，也没有打我，他只是用木制的小车拉着我去公社医院看病，父亲在田埂的小路上拉着我，我躺在小车上看着父亲，父亲拉车的背影深深的印在我幼小的心里。

有了这次惊恐的经历，奶奶怕长孙的我出去遇到危险，经常将我关在家里，我趴在窗口望着窗外的小朋友，我出不去，我只能在屋内找可以玩的东西，可是除了自己做的旧玩具，没有可以玩的东西。我翻看着破旧的历史书籍，哇！里面居然有好多有趣的故事，我看着缺页的地图册，哦！原来世界只有书本大小，我想到那里就可以到那里，无聊的我又练习起了书法与绘画，咦！原来头脑里美丽的想象可以画出来，我常常将自己得意的作品贴在屋内的墙上，独自欣赏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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窗外的小朋友则趴在窗口看我画画，我画的大老虎，让他们高兴的乱喊乱叫，邻居们的夸奖让我知道了什么是骄傲。

在父母分居的艰难日子里，我家里的生活水平反不如邻居中的文盲，那些不识子的邻居，工作单位不少是令人羡慕的军工代号企业，周末的时候，他们吃着1分钱一个的肉包，他们花1分钱就能在工厂的浴室洗个澡，可我却从没有过那份享受。我12岁的时候开始有了自己的快乐，就是当我将50米外自来水站的水拎回来装满一大水缸后，可以拿到5分钱的奖励，然后我立即跑到小店里买一个豆沙馅的油炸面团，独自一人慢慢地享受，我不会几口将它吃完，那样幸福感觉就会很快消失。

纺织女工的母亲带着我们三个孩子，不时为钱的事与节俭的祖母闹些意见。 76年父亲跑了两年的关系终于调回了省城，分在某副食品公司工作，家里的生活有了些改善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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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家吃得最多的是‘红烧的鸭子’，后来我才知道有些实权的父亲花一元钱买回的鸭子，都是刚刚死去的鸭子，放不了血的死鸭子只能红烧着吃，三十年后，全家人聚会的时候，我们还在笑父亲的腐败罪行呢。

夏天，家里是没有钱给我买玩具，我就自己制作玩具玩，我看见其他小朋友有漂亮的冰棒枪，也想自己做一个。夏天吃的冰棒中有根小方木棍，这几十根小方木棍扎在一起就是冰棒枪，为了我心中的玩具手枪，我到处找这小木棍，地上没有时，我就看着路上的叔叔、阿姨是否正在吃着冰棒，我要跟着他们拣那丢弃的小方棍，有时跟在一位叔叔后面一会儿就能拣到小方棍，有时要走好远才能拣到他丢的小方棍，原来，穿着漂亮的有钱叔叔会很快将一支冰棒吃完，而穿着寒碜的穷叔叔则会吃的很慢，最令我气愤的是穷叔叔吃完冰棒后，还把那小棍子继续放在嘴里，我的小脚都走累了也拿不到他的小棍子，所以，最后我再也不跟穷叔叔走了。

冬天，小朋友玩的最多的是滚铁环，我个子矮的时候滚小铁环，小手上抓一根铁钩推着铁环的下面往前走，我个子长高一点后，就滚大铁环，这大铁环是用大铁桶的边圈做的，我小手上握一个短木棍，击打着比我矮一点的铁环向前滚动，星期天的时候，能从早上滚到晚上，大街上车子很少，道路虽破但很整洁，我从城南滚到城北，又从城北滚到城南，滚到城北时，马路两边的是水泥或红砖砌的围墙，一些高墙的上面插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碎玻璃，另一些高墙上则树着令人心惊肉跳的电网，城北的马路是那样的漂亮，路面宽阔而且平整，偶尔击打一下铁环，铁环就自动的向前滚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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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己轻松的跟在后面小跑，哧！的一声，一辆轿车从身边驶过，我吓出一声冷汗，又滚了一段，突然一声喝斥让我呆立在原地，原来，宽敞马路的尽头有时是扇巨大的门，门口站着拿枪的士兵，门内不时传来恶狗的狂吠，吓得我赶紧回跑。

我又回到我常滚铁环的城南，这里没有汽车，只有马车与人力板车，马夫离我多远就吆喝着好听的号子，人力车夫会哼着小调小心地让过我的铁环，不时路过的和蔼老人会向我点头微笑，这里的围墙上没有碎玻璃、没有电网，白色的高墙上有时会长出绿色的小草，不知名的鲜艳小花。这里的路弯弯曲曲不是很宽，但没有一条路是完全一样的，有的窄巷只够一人勉强通过，有的小巷看似无路，两边是墙尽头仍是墙，当我的铁环滚到尽头时却发现是空旷美丽的花园，原来这就是书上说的“山穷水尽疑无路，柳岸花明又一春”啊，城北路平整却少了份滚铁环的乐趣，城南的路面少有城北的柏油路面，铁环滚在城南布满水坑的土路上我最小心翼翼，铁环一定要绕过水坑才能让污水不溅在身上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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铁环滚上鹅卵石的路面，铁环在光滑的鹅卵石上优雅的舞动，凸凹的鹅卵石不时让它跳的很高，发出清脆的声音；铁环滚进青砖路面，它不再两边滑动，却像个小兔欢快的蹦跳，我明白了城北那些宽阔漂亮的大路就不是让我走的路，它没有变化没有快乐却充满着恐惧，只有那曲折不平的小路才是我走的路，它让我平安、让我快乐、让我欢笑。

70年代初大家都很穷，但小朋友却没有学习的压力，所以童年的我与其他小朋友一样，无忧无虑玩的很开心，平日里三餐吃着白饭素菜，穿着干净却不合身的旧衣。过年时，祖母总会烧好吃的黄花菜肉丸，妈妈会买件新衣服，长辈会给几毛钱的压岁钱，这过年的幸福催着我一天天长大。小学四年级的一天，年轻漂亮的女班主任悄悄地借给我一套《水浒传》，她要我们几位同学不要对外讲，除了《毛泽东文选》之外就没读过其他名著的我，看不懂许多拗口的文字，我就查看下面的注解，我被书上的一个个英雄人物深深的吸引了，小小的年纪居然充满了江湖英雄的气概。小学五年级的一天，我又读了鲁迅的书，闰土小时候聪明机灵也像自己一样快乐的无忧无虑呀，是不是自己长大以后，人到中年时也跟中年的闰土一样，目光呆滞、满脸沧桑，自己幼小的心里突然多了一份莫名的惆怅。

从我记事的时候，她一直唠叨着一句话：“不怕不识字，就怕不识事”。93年，我86岁的祖母无疾而终时，我终于明白了‘识字’与‘识事’的真实含义。她一生里经历那么多动荡的年代，不识字却识事的她却将一家人的日子过的平平安安，我祖母另一个儿子任某大企业的团委书记，退伍军人的他偷拿了家里的户口，60年代全家主动迁到了西部山区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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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祖母在叔叔乘火车离区之后吐了一大口鲜血，此后一直唠叨着那句话，现在我识字的叔叔退休了，可怜他大学毕业的儿子从山区里来到广州后，立刻就疯了，我这个堂弟小的时候即聪明又漂亮，识字却不识事的他到了花花世界后，发现不少大老板没有文凭、长像卑微，疯了的他立志要超过那些大老板而到处借钱，他哪里知道什么是后台？什么原始积累？什么是走私？什么是制假售假？什么偷税骗税啊？

母亲总是唠叨着不要我学习，所以我一直没有学习的压力，我小学毕业的时候，我校95名毕业生去考文革后的第一次重点中学考试，考过以后，我自己一个人跑去看考试结果，我看见重点中学的红榜上醒目地写着我的名字，轻松的我居然是我们小学4个中榜者之一，我兴奋地跑回了家将喜讯告诉了母亲，母亲没有高兴的表情。以后的日子里，母亲总是抱怨我看书时，房顶上的灯影响了全家的睡觉。我用母亲工厂的纺锤锭做台灯的灯杆，用烧红的铁棒在小木板烧了个洞做成台灯的底座，做了个学习专用的台灯，可是母亲仍然经常将我看书的台灯强行关了，现在想起来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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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才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，她不想我长大后像父亲一样又远走他乡。在中学的日子里，虽然我是化学课代表，可我不喜欢化学，但为了回报高雅的化学老师慈爱的目光，我帮她出了三年的墙报。偏科的我总是对数学、物理的难题感兴趣，因为当我知道答案时，女同学会有一种从未见过的眼光看着我，这种目光会让人有种从未有过的自豪，当高中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读我的范文时，我终于有了人生第一次成功的满足。

82年夏天，我18岁高中毕业，我放弃了二流大学的学习，我一直梦想进工厂学一门令人羡慕的钳工技术，可固执的父亲却为我选择了机关。毕业后的第二个月，身高1米8的我通过了严格的面试，以高出底线50分的成绩进入了某经济机关，这是一份安逸的工作，非常规律的生活与工作，却像时钟的滴嗒声，在宁静的深夜里变成闰土的呐喊。办公室里，同事们面带着微笑的目光，可是总有人说我的不是，我穿着漂亮的西服上班，立即被严厉的科长斥责回家换上中山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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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帮一无子女的老同志换煤气包，可以这老同志却不表扬我，原来被他表扬的人，他们的爸爸不是书记就是部长。联欢会的时候，我与小潘抱着吉他上台唱歌，领导从此知道了我俩像个社会青年，我绘画写字的水平令同事们羡慕，可是以后除了写字就没有其他的好事轮上了我，此后我再也没有去练习书画，在市级机关的游泳比赛中我们连续获得第一，可是我们却被说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。领导要我进步，这所谓的进步就是打别人的小报告，可我做不到。失落的我，经常一个人在市中心热闹的服装市场上，呆坐到天黑，这服装市场没有办公室漂亮、安静，这里的人有时会打架、会吵架，他们会很疲惫，但每个小贩数着手中的钞票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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脸上立刻布满了灿烂的笑容，并向陌生的我投来真诚的微笑。

每天中午或是下班以后，我与小军等四位同事总要骑车去城外半山上的小湖游泳，在这里，我们忘却了办公室里伪善微笑的目光，将压抑了一天的青春活力尽情地释放，我们时而鱼跃、时而潜水、时而平躺在水面、时而像蝴蝶一样飞过清澈的湖面，这里是我们的世外桃源，我们常常坐在湖边凝听着松涛的声音、仰看着星星布满的夜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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